这几日，杭州的气温又有些回升，说好的秋天似乎走得有些慢。傍晚，洒在我办公桌上的阳光是金色的，丝缕绵密纱网交织，浓稠而缠绵。那时候我总留恋黄昏，甚至舍不得下班回家。呆呆地披着夕阳，可以一坐很久。到了这个季节，太阳只在下午三四点时在我身后的地板上简单画一些几何符号，便匆忙下山。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出了阁，从此忙着捋袖劈柴火，洗手做羹汤。

但我喜欢每个秋日的傍晚时分，可以陪着天色徐徐暗下去。回家路上迎着晚风，十月丹桂的馥郁争先恐后涌入气息，心里的幸福感能像海浪扑打礁石，一阵一阵汹涌而绵长。天空里的粉红仿佛被石榴汁染过，是秋天独有的浪漫主义色彩。

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石榴是秋天里最浪漫的产物之一。不是缘于它晶莹的色泽和调皮的形状，而是因为它是水果里顶顶要花心思的。而我享受的，就是耗费了力气弄痛了指甲剥出整整一碗，再看着它们被一勺勺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。石榴汁滴下来，凝在玻璃上。这不就是浪漫么，奢侈而令人心碎。

我常在家附近的水果铺买石榴。这个水果铺，开了很多很多年。

最初是一对年轻的夫妇，在马路边的一片空地上搭了个简易遮阳篷，只卖时令水果。夏天是一卡车西瓜，秋季是几箩筐柑橘。男人光着膀子搭着毛巾，女人给他打打扇子，腰里鼓鼓的是营业收入。他们不是每天都会出现，所以每次看到出摊时，我都会去光顾一二。大概是觉得用卡车和箩筐装水果，格外清甜有诗意。后来他们把我家小区楼下一个破烂的小五金店盘了下来，在门口栓了一条特别凶恶的狼狗，水果生意才固定了下来。

昨天去买的时候，接待的是他们女儿。这是我头一回碰到她单独看店。我拿了两个石榴，还让她给挑了个柚子。她递给我柚子的模样看起来特别自信，说相信她，这个一定甜。那个柚子表皮发灰份量很轻，我笑笑，自己换了一个。收银的时候，我没有零钱，给了她一张百元大钞。小姑娘显得特别紧张，拿着钱翻来覆去的对着灯光查看水印，认真得让人心疼。我教她说，看假钞要看变色油墨，水印太容易伪造，不可信。小姑娘又学我的样子半信半疑得拿着钱翻折，半响没说话后突然抬头狐疑地看着我。我笑笑，不再说话。

铺子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和脸上，头发泛出健康而好看的光泽。屋外的风一阵阵吹进来，在满屋子苹果甜橙中调皮地打转，卷起醉人的香气后又夺门而出。小姑娘在计算机上按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把找零给我。走的时候我目光停留在一篮子小巧的葡萄上，她立刻端起来凑到我鼻子前，说这葡萄可甜了，还从手里变出了一小碗洗过的让我尝尝。我笑着谢绝了。

当时挺想告诉她，我已经在她父母这里买了近十年的水果了。但怕这话太沧桑，还是咽了下去。倒不是怕她开口喊我阿姨，而是十几岁的姑娘，同她话岁月，还没到时候。